对抗纳粹，亦是驯服自己的心魔

和我想的差不太多，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第七次对游戏《走过至暗时刻（Through the Darkest of Times）》“抵抗组织模式”发起的挑战就宣告失败了。这次可能是因为自己没能将游戏的事件和机制熟记于心，或是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运气；可能是因为此时窗外乌云正浓，让游戏更显压抑，亦或是在了解了这游戏背后更残酷的真相后，我开始无法做出一些“大局为重”的选择……看来在“剧情模式”里一次跌跌撞撞胜利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想安然度过至暗时刻还真是没那么容易。

在这款带着角色扮演元素的策略经营游戏中，“至暗时刻”始于1933年1月30日。那一天，在纳粹党的施压下，刚刚成功连任的保罗·冯·兴登堡不得不将那个过于精力充沛的小胡子推上总理的宝座，任由愤怒与狂热构成的乌云开始在魏玛共和国上空聚集，也顺便彻底摧毁了您（游戏主人公）此前压抑但至少平静的生活。此时此刻，作为这片土地上少数几个良知尚存的反抗者和领导者，是时候挺身而出，带着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最多五个），想方设法将纳粹赶出德意志了。

同传统的欧美角色扮演游戏有几分类似，在游戏正式开始前，我们需要确定主人公的过去。他，或者她可能是崇尚自由主义的职员，或是信仰马列主义的工人，甚至可能是心怀祖国的旧德意志军官……这些职业和信仰作为主角身上的强力buff在游戏中至关重要，但似乎是为了让游戏更具随机性，制作组只允许玩家点击“随机生成”按钮获得不同的信仰和职业的组合。当然，如果您有足够的耐心或是好运常伴，完全可以在开场前通过若干次随机生成获得自己最理想的组合，只是考虑到这组合数量众多，且同样重要的“性格”属性在您正式进入游戏后才会出现在您面前，个人认为与其这样为追求完美浪费太多时间，倒不如放松心态，接受命运为您挑选的主角，将其梳妆打扮一番后正式进入游戏，开始反抗纳粹的艰辛旅途。

相信从小听着《敌后武工队》故事的国人玩家们此刻早已摩拳擦掌，想把第三帝国的大后方搅的天翻地覆了吧？若是如此，那这游戏的开局多半会让您大失所望，因为在黑胶唱片伴奏着的地下室里，目前您能做的只有点击地图，然后派遣队员完成招新，宣传和捐钱三个似乎过于简单任务，说得复杂点儿也只是将代表人物的卡牌拖动任务的卡槽上，点击确认，全部安排妥当后点击右下角的“结束策划”，最后得到任务的执行结果。当然，随着游戏的推进，各种任务的种类会愈发丰富，难度也会逐渐增加，但既然目前看来，要盖起反抗纳粹的万丈高楼还要从最基础的地基开始干起，我们不妨多研究这些最基本的任务，把地基打得更牢固一些。

仔细观察游戏的任务界面，您会惊讶地发现，这游戏里影响任务成功率的元素还真不少：界面最上方的图标代表与任务最相关的队员基础属性（隐蔽性，同理心，力量，宣传，和读写能力），下方密密麻麻的两排图标则代表着会对任务产生影响的队员信仰，工作和性格特质（第一排加成，第二排减益），这些元素将同时发挥作用，直接影响到任务完成的质量和安全。举例来说在“募集捐款克罗伊茨贝克区”这一任务中，一个有同理心，擅长宣传且信仰马列主义的工人往往可以事半功倍地筹集更多的经费，并大概率顺利完成任务；而如图所示，一个自由派的化学家不但很难顺利完成任务，还有不小的概率遭遇危险，导致任务被迫终止。

在游戏初期，这危险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被狂热的目击者发现罢了，若您自感艺高人胆大，完全可以在暗影中暂时躲避一阵，或干脆无视目击者，继续自己的任务，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告发，受到冲锋队重点“照顾”，导致任务成功率大降。但即便如此，个人并不建议您在这游戏里用失败获得的经验将队员打造成十项全能的多边形战士，一方面是因为本作人物成长之慢令人咋舌，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游戏进入中后期，如此鲁莽行事为队员带来的可能就是牢狱之灾，甚至是就地枪决了，不仅会大概率让您永远失去一名战友，还会对组织本就捉襟见肘的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这样的递进关系听起来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但如果我们站在反抗组织头领的立场上权衡利弊，三十块钱就可以替换的同伴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况且您还可以送他们去藏匿所避难，通常一回合之后健忘的盖世太保们就会忘了有这么个“通缉犯”。相比之下想保持队伍士气高涨就困难了不少，初始士气低（只有40点），士气下降快（每回合至少下降10点）不说，恢复士气的手段也十分有限且苛刻，像游戏初期那样靠基本任务维持士气只会入不敷出，靠随机出现的事件又太依赖人品，也就带领队员搞搞团建靠谱点——这要求您资金充足，且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被浪费。

这还不算完，多数时候，就在您为士气焦头烂额时，队友们的不同特质也会开始不定期地给您带来些“惊喜”：犹太人和非德意志队员会因为纳粹帝国逐渐扭曲的法律而倍感压力，在某天突然失踪或不辞而别；国家保守主义的队友可能会在帝国一时间的战无不胜中迷失自我，痛改前非与您划清界限；更“现实”的是，即便是在这支本应团结一致的反法西斯小队内部，无政府主义者依然和保守主义者相互鄙视，工人社会党人会和保皇党常大动干戈，无神论者自然也会和基督徒们展开激烈的论战……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您进行仲裁，亲自在一些队员的内心种下不信任的种子，还要祈祷他们决定离开前能看在同志情谊的份儿上，至少不要向盖世太保举报那些看不顺眼的前同事们。

游戏每过20回合便会进入下一阶段，在结算之时若组织没能得到一定人数的支持，或者士气低迷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则游戏结束，您终于可以独自回家不去理会前文提及的烂摊子了；可如果您没有被这些琐碎的麻烦所击倒，那么恭喜您，这时终于可以干一些激动人心的大事了：您可以尝试盗取纳粹的制服或者武器，带领队员在盖世太保鼻子地下大搞破坏，同时帮助遭到迫害的平民穿过边境；或是秘密建立自己的秘密印刷厂，一边设法拯救被纳粹焚毁的书籍，一边秘密将纳粹的暴行公之于众；甚至可以在第三帝国行将就木前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救下稚嫩的“人民冲锋队”队员，并将那些逃亡前唆使孩子们去送死的罪魁祸首送上法庭……

几乎每一个任务链都将解锁一个成就

当然，这一系列激动人心的结果都有着漫长而复杂的任务链，需要“特工”们在不同的任务里密切合作方能圆满完成，但我相信能坚持至此的玩家绝非等闲之辈，定能将一切安排妥当；而且完成这一系列任务将获得巨大的收益和成就感，足以让您暂时忘记那个有些尴尬的事实——自始至终，您的反抗组织都没能改变历史的进程。

正如游戏开篇希特勒一定会成为国家总理2月27日国会的大火也必然准时燃起，11月9日（1938年）的月光仍会照亮遍地“水晶”，这些大事件都将以文字冒险游戏的形式现在游戏中，用简洁的动态图片从普通德国人的视角重现了那段历史的种种细节，同时也给置身其中的玩家们提供了些许无奈的选项：默默离去置身事外，或是挺身而出，在头上留下纪念品般的伤疤。还好，在制作组的怜悯下，这纱布之下的“红色英勇勋章”也算的上物有所值，它非但不会影响主角作为“特工”的属性，反而能解锁一些特殊的任务和支持者，让反抗事业更加轻松。除此之外，制作组还在游戏性穿插了为数不少的邻里故事，它们在时代的风云变幻前显的微不足道，但至少允许您通过一系列选择和由此派生的任务尽量拯救身边朋友的性命，甚至是帮助组织的多数成员躲过轰炸机和绞刑架的联合绞杀——考虑到至少有三百万叛国者在曙光乍现前死在了自己国家的集中营，这个奇迹般的结局简直美好得像是童话故事。

或者说《走过至暗时刻》本身便是为孩子们准备的暗淡童话？至少在并不漫长的游戏流程里，我曾不止一次这样怀疑过，不仅仅是因为这游戏过于“大团圆”的完美结局，还因为游戏强调符号话的简单画风从一开始就在极力杜绝任何与暴力有关的符号，保证了您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孩子揽在怀里，通过这部作品将那段惨痛的历史娓娓道来。不过这样做的代价也显而易见，为了照顾孩子们的理解能力，制作组不得不将主角的思维牢牢固定在“正邪不两立”的初级阶段，导致故事中主角的心理活动显得而顽固幼稚，甚至坚定到略显极端，游戏整体叙事也多了几分让人难以接受的说教气，完全不如《我对我们的记忆》——与本作颇为相似的另一个黑色童话那样般润物无声。

《我对我们的记忆》自始至终洋溢着童话般的浪漫，这种反差更显战争的残忍

然而，和《我对我们的记忆》这样纯净的血色童话相比，我更欣赏《走过至暗时刻》带着审核镣铐的曼妙舞姿：谁说没有血腥暴力的元素符号就没法让人毛骨悚然？我不相信有人目睹黑森林中成千上百个裹尸袋倒吊而成的“蝶蛹”后依然波澜不惊；谁说“正邪不两立”的故事一定简单而幼稚？在游戏平静而坚定语气里，各个势力的勾心斗角甚至足以让乔治·奥威尔写出另一本《向加泰罗尼亚致敬》；而当我们试图将自己带入主角时，游戏中他那不正常的坚定便成了难以逾越的阻碍，让我们在仰视主角的同时，也开始反思一个更基础的问题：若没了纳粹必败的上帝视角，作为彼时积郁久矣的普通人，我们能够明辨是非，远离纳粹，不被复仇和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吗？

对我个人来说，这问题的答案十分明确，在通过夏伊勒（(William L．Shirer）的记录了解了这一切后，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办法能在那种环境里独善其身，毕竟屈辱战败和经济凋敝都是不争的事实，压抑的绝望一早便在魏玛共和国的空气中弥漫着，而当无端的仇恨成为民族大义合理的表达方式后，失意的人们便终于有了可以拳脚相向的目标，至少可以在不必负责的暴力中享受短暂而疯狂的欢愉——更何况在这一连串的暴行过后，人们的生活确实得到了些许改善。因此，我们甚至可以认为，那个留着小胡子的恶魔只是在所有人心头轻轻地推了一把，随后主动带上红黑袖标，在狂热中高呼“元首万岁”的人，终究是我们自己。

我认为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我们要小心的从不是某个巧舌如簧小胡子或是什么披着万字旗的怪物，而是每个人“爬行动物脑”中那个喋喋不休的说客。作为指引我们祖先在残酷大自然中搏命生存的“神谕”，这几乎与人类历史一样古老的幽灵非但没有被文明所淘汰，如今反而利用网络上唾手可得的共鸣，更轻松地说服了所有人，使其相信是自己在掌握着亘古不变的真理。因此，当我们武断地把复杂的人与事物打上某个简单的标签，并将所有的分歧归结于此时，也许更应该先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下别人的话语是否也有几分道理；或者只是在夜深人静后扪心自问，看看自己的良心是否会偶尔感到一丝刺痛。

总结：我个人很喜欢《走过至暗时刻》这部作品，但同时也很清楚这游戏应该与多数玩家八字不合。对于这种作品，通常我会建议大家通过视频多加了解后再酌情入手，但本作文本量较大，且不少信息字体大小设计极不合理，导致玩家“云游戏”体验极差，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因此我只能问心无愧地将这部作品推荐给对那段历史很感兴趣，但又缺少系统认知的玩家们，希望这游戏与文字共同构成的体验带您重温那段历史的同时，可以将那一连串冰冷的名词融化成滴落在您心头的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