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耀宇棋评”说棋局背后的心战

　　围棋国手胡耀宇八段有两个为人熟知的角色——棋手和棋评人。前一个角色，他已坚持几十年，如今是围甲赛场最年长的棋手，被小他几辈的队友称为“胡老师”；后一个角色，他正干得风生水起，公众号“耀宇围棋”平均阅读数都已过万。近日，集合胡耀宇棋评精华的《心战》一书付梓，预售当晚，3000册签名版就被棋友一抢而光。“看书的体验和拿着手机还是不一样的。书本的传播力更广，而且可以长久地保存下去。”胡耀宇解释《心战》成书的初衷，“不希望那些传世名局到最后只剩下一张棋谱，了解它背后特定的历史背景和人性特点，方能窥见棋局真实的全貌。”

　　围棋AI促生棋评

　　2017年3月，“耀宇棋评”问世，至今已坚持近四年。创作棋评的初衷，胡耀宇解释和围棋AI有关。2016年，“AlphaGo”横空出世，战胜围棋世界冠军李世石九段，此后，人工智能迅速渗透被称作“人类智慧结晶”的围棋，评判一盘棋的好坏，大家已习惯依赖AI计算的胜率。“但围棋不单单是技术，不只是胜率，而是技艺与人性的结合，两位对局者的内心冲突、心理的博弈，都是影响棋局的客观因素。”上述肉眼无法看见的信息，胡耀宇想通过自己的文字展现出来。按他的说法，把围棋还原为人的语言。

　　大多数棋评平铺直叙不见重点，胡耀宇评棋则有不一样的逻辑。“比如看似棋手在比赛第15分钟犯错，草蛇灰线，其实他之前的下法已埋伏笔，我要将前因后果写出来。”他把写棋评比作一次推理，先研究棋局，确定影响局势的关键点，再找棋手确认，“他背后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我会向当事人求证。”

　　那棋手愿意接受“求证”吗？常昊九段回忆，自己和胡耀宇代表上海去各地参加围甲的旅途中，不仅探讨棋艺，也会聊起彼此对局时的心理状态。一盘棋无论输赢，在聊棋的过程中，棋手可以释放心中的郁闷或喜悦。而且，“我求证的关键点很可能正是当事棋手也在思考的问题。”胡耀宇解释，“看我的棋评，他们可能也会有启发。”

　　如果要找一篇耀宇棋评的代表作，2019年第16届倡棋杯复赛胡耀宇与李轩豪八段的一盘棋，他自认为比较满意。首先是因为棋局本身的高质量。“我没想到自己37岁了还能下出这么精彩的一局棋。”他说，“虽然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赛，但它体现了围棋不可预知的变化，棋局峰回路转，双方形势多次形成转换。”其次，两位棋手上演的“对手戏”，无论技术还是心理，内容都极为丰富。“在好几个节点上，我一度绝望，但李轩豪更快的计算速度反而给了我机会，因为当我迷茫的时候，李轩豪早已算清后续手段，但他的表情变化却告诉我，只要往下算下去，就有希望。这给了我继续争胜的希望和勇气，直到我找到了打开胜利之门的钥匙。这种戏剧性，正是围棋面对面手谈的魅力所在。”

　　算上这盘棋，胡耀宇当时已连下五天比赛，与李轩豪的激战结束后，他还完成了一盘快棋比赛，顾不上休息，趁热打铁将整盘棋的心路历程记录下来，前后共花30多个小时。棋友在网上推荐这篇棋评时感叹道：“实在是太精彩了！堪比小说！”

　　名局不能只剩棋谱

　　2019年底，浓缩“耀宇棋评”精华的《心战》开始筹备，广大棋友对这本书望眼欲穿。预售当晚，胡耀宇看着订单数噌噌地往上蹿，准备的3000册签名版被一抢而光。很多棋友都没怎么浏览内容就下单了，“胡老师的棋评免费看了那么久，总算有机会能支持下了！直接拉到最后点开购书链接。”

　　胡耀宇能感受到，这背后是棋友们对耀宇棋评的充分信赖。有业余5段的大学生棋友跟他倾诉：自己一度将围棋搁下，看了耀宇棋评后感悟到人类棋手的内心起伏和人性光辉，明白了AI时代的围棋依然是如此妙趣横生，因而重拾对围棋的初心。有棋友第一次读耀宇棋评就热泪盈眶，说从字里行间中看到了过去与现在的自己，感谢之余请他务必坚持。甚至还有不少学棋的小朋友拿他的棋评当辅导教材。胡耀宇将这些心声逐条整理后，呈现在公号的留言区，“能将棋评坚持下去，棋迷读者正面的反馈给了我很大动力。”

　　《心战》的“大师名局”一章里，胡耀宇加入了三篇棋评，包括2005年应氏杯夺冠常昊击败崔哲瀚的第三局、同年三星杯半决赛罗冼河面对崔哲瀚导演的弃子名局，以及“一生之敌友”古力与李世石在2012年三星杯上留下的无胜负之局。尽管这几盘棋大家都耳熟能详，但胡耀宇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些经典棋局到最后不要只剩下一张棋谱，“了解它背后特定的历史背景和人性特点，方能窥见围棋真实的全貌”。

　　他拿常昊这盘棋举例：应氏杯决赛前两个月，常昊刚刚在丰田杯决赛形势大优的情况下被李世石翻盘，第6次与世界冠军奖杯擦肩而过。被韩国压制多年，当时的中国围棋特别希望拿一个世界冠军，而作为“全村的希望”，常昊却又一次令大家失望。但重压之下，如此短的时间里，常昊以全新的面貌走出低谷，在应氏杯上为中国围棋实现了历史性突破。

　　关于这盘棋，胡耀宇曾发表过千字篇幅的棋评，这一次，他大幅扩展其中的内容，和师兄也是好友的常昊重温纹枰内外的风云变幻，“隔了两年，常昊和我对棋的感悟又不一样了。”胡耀宇评价，当执黑的崔哲瀚利用白棋的优势心理，在第91手试常昊个应手想占些便宜时，过去习惯在优势下退让的常昊却没有跟着对手应，而是选择更强硬、更具风险的攻击黑棋右边大龙，“通过这步棋可以看出，常昊已经明白人性对棋局的影响，完成思想的蜕变，涅槃重生。2005年常昊应氏杯夺冠是一个历史节点，在那之前，10年里中国围棋只拿到3座世界冠军，在那之后的15年，中国围棋吹响反击号角，赢得40个世界冠军。”

　　全情投入两个角色

　　从1999年围甲算起，胡耀宇已经征战了20多年联赛，常昊、邱峻等昔日上海队队友早已淡出，只有38岁的他仍在坚持。当年队友口中的“小胡”，成了现在王星昊、黄明宇等年轻棋手尊称的“胡老师”。他也感叹时光的流逝，2005年在常熟路移动通信旗舰店，最后一轮围甲主将战取胜重庆董彦助上海队卫冕冠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刚刚过去的华为手机杯2020赛季围甲又给这名棋坛老兵带来新的憬悟。

　　因为这次围甲采用赛会制，第一阶段常规赛10天里要下8盘棋，联赛前一个月，胡耀宇就调整生物钟，晚上10点休息，早上7点起床。没想第二阶段常规赛和季后赛，遇到赛地成都发生疫情酒店封闭，他就坚持在酒店大堂通过散步来达到身体锻炼的效果，“那个大堂面积也不大，别人就看到我一圈圈地围着转。”

　　赛后发布会上，有记者提到不见上海建桥学院队胡耀宇出席，主持人、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华学明打趣：他又去跑步了。上海建桥队击败拉萨队后的发布会上，胡耀宇第一次现身，接过话筒，被点赞“勤奋和自律”的老胡却提到，下午和聂卫平摆棋，中途去补了甜点，回来一看后者还在棋盘前讲棋、摆棋，让自己学到很多，“聂老才是职业棋手的模范。”

　　保级战与浙江体彩队的两回合，胡耀宇都在优势情况下被对手逆转。生死攸关之际自己作为老将先丢2分，他心里很不好受，但李维清、王星昊和黄明宇三位年轻队友却接连赢下对手，硬是将上海队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上海建桥学院队保级后的发布会上，胡耀宇感慨落泪，他怀念去年突然离开大家的主将范蕴若八段，又提到队里年轻棋手展现出来的潜力让人特别欣慰，尤其王星昊和黄明宇都是自己带着的棋手，“从我们队伍的表现，可以看到上海围棋未来的光明前景。”

　　那是不是棋手老胡可以光荣退役了？胡耀宇摇头，因为自己喜欢下棋。“我希望能一直和年轻棋手对抗下去。”他说，“有的棋我输得还很不服气。”往后，棋手和棋评人仍是他全情投入的两个角色，而且，这两件事非但不冲突，还互为补充。“写棋评也是一种训练。”他解释，“现在棋谱都在网上，一盘棋五分钟看完了，但深度不够。写棋评会逼着我去研究棋局，而且，现在人人手上都有围棋AI，你评棋的逻辑不能乱，技术上要严谨。这就需要去思考，去和棋手沟通，去总结自己的思路，从中你会得到成长。”